《月宫有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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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止当年在西凉时,偶有闲暇,其实也读书。
他涉猎不广,只爱略翻几本历史陈章。西凉史册里有一位前朝豪杰,听人说跟他很像——同样起于草根、武力不凡。黑马金戟建立不世功业,可惜最后功败垂成、拔剑自刎。
很是有趣。
这类英雄豪杰,确是很配这种苍凉悲壮的落幕。
不过这种人,西凉有一个就够了。
那日,燕止残破身躯虽一点点燃尽于乱流深渊,灵魂却不会轻易散去。
待再清醒时,他整个魂魄都飘荡在一片紫红色的云天里。四周皆是虚无。燕止试了试,魂魄没了肉身束缚,格外轻松自由,加之可能是他死的地方毕竟是在乱流之中而并非人间尘世,身边一时竟也没看到地府鬼差拘引。
这挺好的。
省他事了。
不然他还得费点功夫与那黑白无常斗智斗勇,如今却全然不必!
燕王心中早就有了筹谋。
从这一年起,他才刚刚有暖衾有阿寒相伴,又不用四处征战,洛州小菜也可口、山花也好看,西凉王嫁人种田给人乖乖当老婆的小日子正过得美滋滋,哪有兴趣做什么悲剧英雄?
他私底下可一点都想死的心都没有!
孤儿,早在最终消散之前,他就突发奇想给自己默默找到了一个“复活空子”,只是不知是否能钻、好钻。
燕王寻思的是,阴夏阳夏,毕竟是双生寰宇。
阴夏之人怀曦既能成功在阳夏生活数百年,那么按说一切反之亦然,何况他身为本就是阴夏羽民后裔,不该无法适应阴夏寰宇。
阴夏仙法盛行。死而复生虽在阳夏寰宇禁绝,在阴夏却并非如此。小狐狸也曾说过,阴夏凡人虽也有生死轮回,但仙妖魔神却能一定程度超脱生死,而在他们手中,凡人只要未至魂飞魄散之境,也皆可救治。
而今正巧,两个又寰宇无比接近。
所以,是不是只要他能保持魂魄不散,找个办法找到附近的那个寰宇,再在那边找到一位不太受轮回管束的高级魔神——比如纪散宜。让魔神给他重新做个身体,一切不就行了吗?
虽然小狐狸说过,起死回生他们天道其实也并不是特别允许,纪散宜也只是极偶尔时,才冒着
被雷劈的风险偷偷为之。
那意思就是,确有暗度陈仓的空子可以钻?
……
当然。
即便想钻空子,燕止首要之务,也是得在这常人都难存活的漫漫时空乱流之中,先想办法找到一条路!
且是以眼下这种魂体破破烂烂、不生不死的状态去找路。
此事之难,可想而知。
“……”
眼前乱流云动,八方无相变幻莫测。
燕止歪歪头,干脆随心而动,随便指了一个喜欢的方向。
“便是你了。”
……
事实证明,燕王的运气确实一如既往的不错。
确实没有运气好到直接就抵达阴夏,但他在时空乱流中几经辗转,很快渐渐步入一片蒿草丛生的大泽幻境。
要知乱流之中多是白茫虚无,能入幻境就已是十分可喜进展。
只是不知此处是何地。
看这蒿草,总不能是传说中的忘川?
燕止心想,得找人问问。
刚这么一想,就见远处茫茫蒿草里有人影若隐若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一红衣女子珠玉琳琅、眉目如画,静立在天水一方,与他遥遥对望。
燕止站定,谦谦有礼拱手道:“这位姑娘。”
“……”
“这位姑娘,在下西凉王燕止,想向姑娘问个路。”
他礼毕再抬眸,却见女子只呆呆望着他,并不言语。燕止不动声色瞥了一眼身侧河水,纵然衣服有点破旧,但凭他这般姿容风采,不该有人怕他才是。
但他想了想,还是又补充道:“姑娘莫怕,在下不过恰好路过此地,并无恶意。”
“……”
“燕止,是个好名字。”她喃喃。
“于兹燕止,降福穰穰。是大夏的一首祈福祭曲。对了姑娘,我瞧你有些面善,你我曾经是否哪里见过?”
“……”
“姑娘?”
微风拂过,水面泛起层层涟漪。
她依旧只是凝视着他的面庞。
其实时至今日,燕止的眉眼旧能让她想起拓跋玦。只是,她再也不会因为这样就讨厌冷待他了。
她垂下翦水秋瞳,勾起一抹略带苦涩的微笑。
“燕王想去往何方?我送你一程。”
大风吹过。
忘川河畔遍地花开。
燕止欲言又止。而她衣袖随风轻扬一阵淡淡的白芷香拂过。
当年她目送去天雍神殿的船只渐行渐远消失在朝阳之中。以为从此天各一方彼此都不会再忆起可后来很多年午夜梦回愧疚之情始终萦绕心头。
再后来他成年后回到她身边。她其实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他聊聊想跟他说一句“原谅娘亲”可一直到他陨落而她也魂归离恨天这句话也始终未能吐露。
于是即使逝去多年她的魂魄始终徘徊在神殿、在忘川边在许许多多可能寻得到、等得到他的地方。驻足凝望不愿离去。
可是。
如今真的见到了她却不敢与他相认。
她心中有愧。
阿菟变成了燕止但燕止也并不是什么好名字。
当年西凉王是不过是想让他做两个儿子的短寿替身才把他纳西凉入王族。但依旧没有给他鸿雁的雁给了他燕子的燕。
他希望他飞不高绝不准他翱翔九天。他希望他折翼希望他止步不前。
甚至世上鲜有人知西凉燕王还有个从来不用的名字叫燕不归。
燕止字不归寓意归途无望。
西凉对他也不好可这一切燕止却毫不在意。他就认为他是“于兹燕止降福穰穰”那才是他命中注定的福泽。
寂寥的忘川
雍雍玉佩清酤惟良。
粢盛具列有飶其香。
怀其徽范德洽无疆。
于兹燕止降福穰穰。
顾冕旒活着不到二十二年一直没有人肯爱他。
她其实爱过他可她永远心中有愧所以她什么也不会再说。
只用萤火微光铺就一条通往阴夏寰宇的路。他终会穿过黑暗、无尽回忆最终去到那个地方。
……
西凉民间有歌歌名叫《山鬼》。
山鬼漂泊无家洒脱肆意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有人说西凉燕王应该就是那西凉山鬼纷
乱之中入被匆匆捉入红尘一趟。
或许有朝一日,他会终结世间俗世,踏歌尽兴、回隐山林。
作为西凉王燕止,燕止自觉确实有与山鬼相似之处,比如西凉七载,他一直没有刻意去找他的“曾经”。
漂泊之人不需要曾经。
当然偶尔,他也会察觉到一些自己与“山鬼”不同的蛛丝马迹,比如他那除了习武痕迹之外保养得宜的手,比如他精通水性,比如他爱吃南越松子糖,这些太过于明显的生活痕迹,都太不像纵情山林的山鬼。
但他也懒得去细想。
毕竟燕王这些年的故事,已经足够波澜壮阔、足够精彩、足够嚣张。
他没必要再有其他点缀。
之后的萤火之路上,很多画面如浮光掠影,闪现又消散。
其实关于过去的记忆,燕止仍旧是多半模糊不清、想不起的。很多时候,他的“记忆”并不是一些具体的画面与过往,而是能够让他下意识做出一些事情、说出一些话的“直觉”。
比如无师自通地学会使用火风之力,比如能够自然而然找到路上去古祭塔顶层。
再比如“乖乖”,他就是莫名觉得应该那样叫阿寒。
这些反复出现的直觉,让他确信,他应该就是曾经那人。虽然他至今很难将自己同那个故作高深莫测的大司祭联系在一起。
但至少,在这片没有尽头的路上,他看过一切前因后果、点点滴滴,终于明白阿寒这段日子不愿告诉他的事、逃避他的眼神,偶尔看着他时的心疼和欲言又止究竟都为什么。
但其实。
顾菟的那个故事,可能并没有看起来那般的悲惨和伤心。
……
毕竟,顾菟本人对他人生真正悲惨的日子,记忆其实并不多。
任何一个正常人,三五岁之前的记忆,谁不是断断续续,又懵懵懂懂的。
或许那时,他被父亲当做献祭的试验品,是经历过有很多疼痛、不解与恐惧。可真正深刻的记忆其实不是心如死灰,也不是父亲冰冷的眼神,而是族中婆婆揪着拓跋玦的耳朵,声色俱厉责备他怎么忍心这么对待孩子,然后紧紧把他护在怀里的温度。
虽然婆婆无法压过族长,但至少她发动过儿子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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