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宫有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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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晨曦初露。
李钩铃听闻“穆神医”也要一起下山,很是欢喜:“这太好了,神医大义!”
“近来咱们同西凉交战,军营里常有时疫之虞,可若能得穆神医指点一二,教会军医们防病之法。那真是救乌恒于水火了!”
慕广寒闻言拱手:“李将军谬赞。在下既人在乌恒,守护百姓也是分内之事,岂敢推脱。”
直到人在回洛州的马车里,才又忽然开口。
“两箱银子。”
“……”
“两箱银子,算做我这回下山的诊费。”
燕止眯起眼睛看他,却见他只是看向马车窗外。一身灰色素衣,神色平淡,眼里落了窗外的繁华春光,平静而疏离。
“……”
他以前只知道,阿寒在战时防备心重,常把一切战况往最坏的情况考虑。
却不知道原来,原来他看人……也会往最坏的想呢?
明明昨夜那般亲密温存,他却仍能因为李钩铃无心的几句话,而认定他动机不纯。呵,突然有很多别的事情,也一下子能说得通了——
比如他当年尽力诱惑哄他去西凉,他却始终那般道心坚定、岿然不动。
只怕不知在心里早给他编排了多少种险恶动机吧?
……
车马很快近了乌恒州府郢都城。
早春时节,野地林间很多桃梨、樱李次第绽开。一片片、一簇簇,宛若山间云霞。
郢都城边,则是梯田广袤,荠麦青青。阳光透过薄雾若一层金纱,洒落在同样金灿灿的芸薹花田之上。微风一过,金浪翻滚。田边还有各色野花盛开,五彩斑斓。与远处的山峦相映成趣,盛春泼画般绚丽。
几朵花瓣随风飘落,透过马车帘笼轻轻落在慕广寒掌心。
他低头,望着那几片花瓣,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自顾自研究落花的模样,倒是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没心没肺。
只是如今,燕止已不再会轻易上当。
他的没心没肺都是装的。
……
乌恒侯的宅邸,是一座十分典型江南水墨风雅的小园林。
覆着青色的琉璃瓦的卧房四周,环绕着曲径通幽的回廊,廊下静谧、流水潺潺,映照着斑
驳竹影。廊檐下精致风灯摇曳。
房内更是布局精巧。外是古朴书桌摆着插花梅瓶与笔墨纸砚。内则是红木框架的床榻雕刻着细腻花鸟。床榻的四周还悬挂着几幅精美的字画画有山水鱼鸟字则应该是一首诗。
燕止不太认得全中原字。
身边慕广寒抬起眼念道:“……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
落款奚卿前朝著名书法家。
若非名家名迹也不至于能和那么多稀世古画一起挂在乌恒侯床头。
但。
慕广寒实在是不太喜欢这个“不归”。
“你既不喜待会我便叫人换了。”燕止笑笑“早春时节花开晴好不如换成‘似曾相识燕归来’?既有梁上燕子聒噪也不怕杏花孤寒。”
慕广寒心里一动没说什么。
……他是如何那么轻易就洞察自己心意的呢?
参观完乌恒侯的寝宫按理接下来该带慕广寒去他的住处。慕广寒看这乌恒侯府比洛州侯府也不小想必也至少得有五进院子光东暖阁西暖阁什么的就有**十来间。别说来他一个一百个都住得下。
嗯?等等。洛州侯府?
好生奇怪他为何会清楚记得洛州侯府的陈设?
这个问题慕广寒没来及纠结太久。因为就在侯府老管家一脸笑意要领他去刚布置妥当的西暖阁时身边人眯起凤目:“不必他就在此与我同住。”
“……”
慕广寒猝不及防耳朵嗡的一红:“我、我可以自己住。”
默默想要从燕止的拉扯中挣脱但无果。乌恒侯府的管家仆从们也远不似洛州侯府一般淡定有素个个惊讶又不知所措地杵着围观。
全场唯有一人淡定略微邪恶地勾起唇角:
“可是一同住山上时都是你陪我睡。”
“……”
“……”
“你不陪的话我可睡不着了。”
非礼勿视。
李钩铃火速找个由头就逃了。而老管家千叮咛万嘱咐也没能防住手下那些嘴快的年轻人
天啦天啦君侯他他他失踪一个月后竟从外头带回来了个相好的!
虽样貌有所损伤,但听闻医术极佳。快传出去。君侯原来不喜欢好看的,喜欢有本事的!
下人纷纷离去。
慕广寒人生地不熟,直接无处可去。
燕止拍拍云锦床铺:“过来坐。”
他僵着,不去。
今日乌恒侯回城,百姓夹道欢迎,他为显庄重,也特意穿了几层大礼服仪。里襟是素雅的米色与玄色交织,外罩衫却是初升太阳一般灿烂的橘。活泼的颜色中和了他略有些过于端庄华贵的样貌,让他整个人透着一种柑橘的活泼清甜。那衣袖宽大飘逸,周身针脚细密暗压金丝线,也让他随便一个举手投足就看起来流光溢彩,让人移不开眼。
这样的人,春天的花蝴蝶一样明亮,又拍拍床铺叫他过去。诱惑可想而知。
但诱惑归诱惑,慕广寒还是默默越觉得,他应该早点解释清楚一件事——
所谓“以身相许”,他真就只是说说而已。
从未真正指望过作数。
慕广寒也算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对方是谪仙一样的大美人,他又敢想什么、能想什么?其实医庐那些日子,他大多时候都是心如止水,认真把人好好供起来的。未敢多偷看一眼,更不敢有丝毫亵渎。
也不知道等人醒后,他为何会有几日脑子发飘,开了不合时宜的玩笑。
结果还被对方当真,莫名其妙就走到这一步。
他如今真是骑虎难下!!!
有小屋里那段日子,已足够他回味好久了。若要和这样的人长长久久在一起……他真的从来未敢有这么高的奢望,不知所措之下反而唯一的想法就是,想跑!
百般纠结。
燕止见他不来,垂眸笑笑,主动起身走到他身边。
淡淡幽兰,漂亮白发,慕广寒又开始僵。
这人总是喜欢不顾他死活,就突然贴过来,用好看的鼻尖蹭他。那略带暧昧的挑逗和莫名熟悉的亲昵,总能瞬间弄得他脊背发烫。
快不能呼吸,他只好骗过头去,偷偷躲开可能会不期而至的吻。
不能再吻了。那一夜幻梦旖旎,如今回想,都让他深感胸口灼烫。人总是食髓知味,他怕他就这么由俭入奢,深陷其中,以后一辈子……都只会在地面仰望这种不
该属于他、高不可攀的星辰。
然而燕止并没有吻他。
只是捧着他的脸一个劲儿蹭他鼻子声音中带着一丝戏谑任性:“不、给。”
不给什么?慕广寒心里一紧懵懵地想。
“就不给你银子。”
“……”
“是你自己说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我既给了人了那就没有银子。”
“一箱也没有你不许要。”
心像是突然坠落然后落进了暖暖的温泉水里。被温暖的水流包裹着一片享受和心安中却又细密地刺疼。
慕广寒像在梦游连被拦腰抱起都忘记反抗。
尽管还是觉得这等桃花灿烂、被人爱惜的好事没道理平白无故发生在自己身上。但不知道为何恍惚又觉得这个怀抱很是熟悉。一不小心就抱着脖子情不自禁地贴了上去。
那人的体温隔着层层华服依旧很暖像森林里大型动物的皮**。
真奇怪。
那么漂亮的人他怎么会莫名觉得它会像森林里的大兔子呢?
……
那一晚燕止哄睡了慕广寒后
乌恒侯府的床很大、很软。同样是红木拔步床可比簌城小屋的那张精致了不止一星半点。
如今细细回想其实簌城那会他与阿寒相见不过寥寥数面算不得特别熟悉。
明明不熟。
怎么就在那儿理所当然地狼狈为奸、同床共枕了呢?
燕止自己在西凉数年从来独来独往。而阿寒亦是那么重的防备心实在难以想象他为何会毫无反抗地与自己共眠一榻。
除非……
那时的阿寒其实和后来很不一样。
并不是与大婚时被他美貌诱惑、欲生欲死的模样。
那时的阿寒只是安静得窝在他的怀里。那种感觉很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浮木后精疲力竭的片刻休憩。
他就是在那时候意识到他好像真的很寂寞。
烛火摇曳照着燕止眼里的流光。
他静静凝视身边人的睡脸叹了口气轻轻抚了抚他的猫后颈。
他自己不怕寂寞所以“寂寞”到底是什么他甚至需要特意找书
翻阅。书上说寂寞之人穷尽一生始终都在期待能真正抓住什么——
想要这世上能有什么人能让他真心实意地信任、毫无保留地交付。
能让他诚挚地去爱。
可既然那些才是他想要的。那又是什么逼得他不敢相信、不再相信?是什么让他明明喜欢、却强迫自己放手。还要用最坏的揣测去怀疑和解构?
……
隔日一大清早清梦就被急匆匆的脚步声与战报扰醒:
“不好了君侯!边城昨晚遭西凉侵袭恒城以北已全部陷落了!”
燕止:“……”
西凉侵袭。
他回想了一下三年前这个时候他似乎确实率兵攻打了乌恒。而和阿寒第一次见面也是这个时候。
彼时他在城下月华城主与卫留夷并肩战于城上火光冲天。
燕王人生第一次被打的找不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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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据说阿寒当时对他的印象不深。
对他印象不深!!!
而今场景重现。
他终于从城下的那个变成了城上同他并肩之人。曾听人说“战场上与城主一起会很有安全感”燕止颔首他终于体会到了。
他很愉快只是乌恒侯的鬼魂比较不爽。
一阵又一阵的阴风呼号烽烟大乱。燕止懒得理他只一意醉心看着身边人——兵荒马乱之中阿寒终于变回了他最熟悉的样子正在神采飞扬、自信满满地指挥战局。
种种围追堵截、关门烧鸟的计谋……
燕王都深感熟悉。
唉。
时光荏苒往事如烟。
一波攻击下很快就打得败退而去。慕广寒很是得意:“还没完西凉人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必去偷袭旁边的穗城!咱们赶紧一鼓作气派一支小队从这边埋伏!”
“……”
燕止默默无言。他当年就是这么被埋伏的。
“埋伏之后再从这里包抄切断他们后路!这样前是天罗地网后是洛水。西凉王九条命也死定了!”
“…………”
真遗憾没死掉啊!!!
几番激战慕广寒大获全胜开心得晚上都多吃了两
大碗。
燕止好气又好笑:“打西凉胜了,就那么开心?
“嗯!把坏人打跑了,难道不该开心吗?
“坏人?
“西凉蛮王,嗜杀好战,搞得周遭各地都苦不堪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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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止沉默片刻:“西凉土地贫瘠,一遇荒年就缺食少水,民不聊生。上位者既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饿死,就只好开疆拓土、攻占劫掠。若是西凉能有南越般富饶土地物产,想必他也愿偏安一隅,过安稳日子。
“可是,慕广寒咬着勺子“就算这样,也不该去抢别人。
“不该?燕王看了他一眼,“那你觉得,那些出生在贫瘠土地上的人,就活该认命。乖乖不争不抢、人淡如菊、安分饿死?
“……
“我说不过你。
虽然非要继续争论,也不是不能。
然而古往今来,因资源不足而被外扩张的势力,又何止只有西凉一处。再如何摆出和善柔顺、仁义礼智的大道理,也抵不住这天下到底还是弱肉强食。乱世之中唯有胜者为王,这才是无数轮回血淋淋的现实。
而他此刻做的,也不过是在西凉侵扰时,同样用“本事打退对方罢了。
最终比的还是实力。空有纯善怜悯,便是再有不争不抢、济世之心,终究也只是空谈。徒增笑柄罢了。
这些他都明白。
因此不愿继续争下去。世事无奈,他有他的道理,阿兔亦有阿兔的坚持。
那晚,他们宿于恒城之中。睡前燕止忽然想道:“阿寒的性子倒确实一向是……能不抢,就不抢了。
“但,为什么?
“既然有实力,亦有本事。你若愿意,世间又有什么人、什么东西不能为你所得?
慕广寒被他问得有些懵。
他不想抢,是因为……
就算抢到了,对方若是不甘不愿,又有什么意思呢?
“有意思啊,燕王眯起明亮的眼睛:“若是真的喜欢、想要,难道能忍受抢都不抢?只是默默认命、就转身不要了,又怎敢说自己是真的喜欢?
……
后续几日,慕广寒打仗空余时,常常想起阿兔那晚的句话。
总觉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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